捻春寒

春庭旧雪第1章

糟糠妻

1

「动作都给我麻利些，今儿个可是大夫人进门的大好日子，你们都给我放机灵着点儿，别出了差错！」

「还没醒吗？给我拿水来！」

耳边吵吵嚷嚷，我还未睁眼，一盆凉水直接泼了我满头满脸。

颐指气使的老嬷嬷叉着腰站在我跟前，「这都什么时辰了还在睡，一会儿新夫人就要进门了，你不赶紧起来收拾好去给新夫人见礼，还等着别人抬轿子来请你不成！」

我恍恍惚惚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，老嬷嬷直接上首在我手臂上掐了一把，疼得我眉心拧紧。

「回魂了！」

说罢，她直接动作粗暴地将我从床上扯起来。

「若是耽误了时辰，叫新夫人责骂连累我们，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！」

待收拾整齐，我被带到了前厅。

新夫人是京中权贵周家嫡女，据说乃是京中赫赫有名的才女，貌比西施，才貌双全，是人人交口称赞的大家闺秀。

可就是这位周大姑娘，在我夫君顾时衍打马游街时对他一见钟情，之后在得知他已有妻室的情况下，依旧让她的父亲为她说亲。

而顾时衍对我说，周家势大，他无法拒绝，是能委屈我做妾，但他一定会待我如从前，只当我是他的结发妻子。

曾经我信了他的鬼话，以为他当真与我恩爱两不疑。

直到被他们二人联手陷害，才知道自己有多愚蠢。

婚仪很快结束，周大姑娘，不对，是顾时衍的新婚妻子周婉娘，她不立刻入洞房，而是在前厅等着我给她敬茶磕头。

这是她入府前提的要求，而顾时衍答应了。

宾客盈门，尽数围拢在一起，等着看我的笑话。

上上京谁人不知，新晋探花郎顾时衍出身寒门，在他的家乡还有一个糟糠妻。

大抵出身贵族的人打心眼里就看不上出身贫寒的乡下人。

一个个眼中装满兴味，甚至有人恶趣味地起哄让我快些。

所有人都在等着看我的笑话。

我深吸口气，缓步走上前，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茶。

旁边有人催促我快跪。

我看向立在一旁一言不发的顾时衍。

他就这么任由我被人羞辱。

我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屈膝跪下，将茶呈到周婉娘跟前。

她勾起红唇轻笑，伸手来接。

下一秒，在她手堪堪碰到茶杯之时，我猛地将一杯热茶尽数泼到了她妆容精致的脸上

这茶不算滚烫，但泼在脸上，还是叫她尖叫起来。

片刻功夫，她娇嫩敏感的脸就红了一片。

慌乱中，她一边捂脸，一边猛地扬手扇了我一巴掌。

「贱人！」

我被扇倒跌坐在地，满堂宾客哗然。

周婉娘站起身，抖落身上的茶水，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我：「你，你太放肆了，竟敢对我如此大不敬！」

我撑在地上轻笑两声，抬头看向她。

「原来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，也会说脏话骂人呢。」

她脸色一变，方才那句「贱人」只是她怒极攻心之语，但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来还是有失体统。

周围的人都在窃窃私语，但这次，更多的是议论她。

顾时衍上前来一把拽起我，眼中冒火，「你在做什么？！敬茶就敬茶，你发什么疯！」

我轻笑两声，「真是抱歉，手滑了，一时没拿稳茶杯。」

我这么敷衍的解释谁会信。

但周婉娘不想再在大庭广众之下受我刺激，做出有违她身份和名声的事。

她狠狠瞪了我一眼，提起裙摆飞快离开了前厅。

顾时衍警告地看我一眼，忙着去安抚宾客。

我捂着火辣辣的脸回了后院，满心疲惫地躺在床上。

小桃子端着药一边给我上药一边哭，「你说你何必跟他们较劲呢？周家权势滔天，这下惹恼了周婉娘，你将来如何自处啊！」

小桃子是我还在乡下时收留的孤儿，她伴我一起长大，可她不明白。

2

我曾经也是这么想的，只要忍一忍，把一切的委屈打落牙齿和血吞，也许就能换一个安稳。

所以上辈子，面对同样的事情，我选择屈辱地向她跪下敬茶，张口唤她大夫人，每日请安问好从不落下。

我自认守好了一个妾室的本分，可他们依旧不放过我。

周婉娘处处刁难，时时羞辱，打骂乃是家常便饭。

她看不起我的出身，又记恨我先嫁给了顾时衍，所以她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。

无论我是逆来顺受还是奋起反抗都是一样的，所以，我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？

——

天色暗下来，我刚刚准备躺下休息，白日的老嬷嬷一把掀开我的被褥。

「起来，新夫人有命，让你去给她和公子守夜！」

我就知道她不会轻易放过我。

我起身穿好外裳，跟着去往他们住的主屋。

这宅子是顾时衍高中后买下的，府中下人也都是新买的，他们知道这府上的女主人是谁，所以一直以来都对我没什么好脸色。

我早已习惯，可是如今我不想再忍。

所以在去往主屋的路上，我假意脚滑绊倒了老嬷嬷，让她一把老骨头结结实实摔在地上。

我甚至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。

杀猪般的惨叫响彻整个后院，我吩咐随行的小丫鬟捂了她的嘴抬回房去。

那两小丫鬟方才亲眼看见了我的所作所为，此刻不敢不答应。

我独自一人走到了主屋。

屋外红绸高挂，屋中红烛尚未燃尽，这番景象无一不在诉说着，今日这场盛大的婚礼。

我与顾时衍成婚时，只有他的母亲和他弟弟做见证。

那时我一张红盖头就把自己嫁了，甚至连一件像样的喜服都没有。

我满心想得都是，只要能跟他在一起，哪怕日子苦点没关系，我们总能用自己的双手勤劳致富。

所以他日夜苦读，而我也和他母亲一起卖绣品，一家人一条心奔着往前走。

他也不负众望一举高中，他欣喜若狂，接了我和他母亲进京。

岂知不过一两月功夫，周家就上门来了。

而他顾时衍终是在泼天富贵面前丢了初心，他让我做妾不说，就连他的生身母亲，也因为周婉娘一句。

「她没资格叫我拜她」而没能参与这场婚事，也因此多日闭门不出。

「夫人让你进去，在外间跪着守夜呢！」周婉娘的贴身丫鬟见我站在外面不动，上前来不耐地催促我。

我随她进屋，一阵阵难言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。

我知道她是故意的，她就是要我亲耳听见自己曾经的夫君，现在正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。

上辈子，我曾在这间屋子里伤心落泪心痛难忍。

可此时此刻，塞了我满腔的只剩仇恨，

以及可笑。

一个人人称赞的大家闺秀，上上京中羡煞旁人的大才女，竟有如此恶俗的趣味。

若是传出去了，不知旁人会如何想？

3

她要我在屋外跪，我偏不，我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。

她的丫鬟喊不动我，又不敢在此时进屋打扰，只能在原地急得团团转。

好不容易等到屋中动静停了，顾时衍喊了一声「备水」。

丫鬟婆子们来来往往地提水伺候，每个人路过我时都流露出或鄙视或可怜的目光。

到了夜半，里头终于收拾好了，周婉娘披着外裳出来，目光嘲讽地看着我。

「方才的滋味如何？这出戏可喜欢？」

我轻笑一声：「想不到堂堂周家贵女，竟有好为戏子让人观赏的爱好，真是令我大开眼界……」

她被我的明嘲暗讽刺激得面皮发抖。

她转头训斥自己的丫鬟：「我不是说让她跪在这里守夜吗？你耳朵聋了！」

那丫鬟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，「夫人恕罪，奴婢让她跪了，可她不肯，奴婢也没法子……」

「她不肯你不知道想办法！」

「来人，给我打到她肯跪了为止！」

几个手脚麻利壮硕的婆子走了进来，其中一人手持木棍，其他人按着我，她一棍子敲在我的膝盖弯处。

疼得我浑身发抖。

几个婆子用力把我按倒在地，那手臂粗的棍子还要继续往我腿上打。

「住手！」

有人高声喝止，是顾时衍的母亲。

小桃子扶着她匆匆赶来，她瞧见狼狈趴在地上的我，再看看高高在上的周婉娘。

气得浑身都在发抖，「你好歹是出生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，心肠竟如此歹毒！」

听到动静的顾时衍也不再当缩头乌龟，从里间走了出来，他皱眉不满，「母亲，您怎么来了？」

「你眼里还有我这个母亲吗？这可是你的结发妻子，你竟如此放任这个毒妇侮辱殴打她！」

「母亲！」周婉娘打断她，「我还愿意称您一声母亲是看在顾时衍的面子上，但您不要忘了，如今我才是顾时衍的妻子，您的儿媳，眼前这个，不过是个下贱的妾室，她对我不敬，难道我还没资格惩罚一个妾吗？！」

顾时衍的母亲哪里说得过她，只抖着手指着她，没一会儿直接被气晕了过去。

「母亲！」顾时衍这才慌了，着急忙慌上去将人抱起，「找大夫来！」

周婉娘嗤笑了声：「没用的东西。」

转身就回了房。

小桃子上前将我扶起来，背着我回房。

一路上她都在哭：「他们实在欺人太甚了！她那架势分明是想打断你的腿，还好你提前让我去找老夫人来，否则后果我都不敢想象。」

我趴在她背上没说话，今日我确实是有备而来，曾经我隐忍不发，任她羞辱，在那里跪了一整夜，所以她没打我。

我也从未惊动过顾时衍的母亲，我不想让她夹在中间左右为难，更不想因此影响她和顾时衍之间的母子情分。

可是现在，我管她什么母子情分，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看到，她周婉娘和顾时衍究竟是怎样丑陋的一副嘴脸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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