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更新时间:2024-04-27 15:28:45

凄凄念你 已完结

凄凄念你

来源:七悦文学 作者:黑茸 分类:古代言情

没有料想的寒酸,竟是全上京最繁华的聚福楼,这里守卫极其森严。我废了些功夫,终于潜进了书生的卧房。太久没出过正式的任务了,再加上对手大概率实力一般,我多少有点放松警惕。于是在我用短刀探进书生的床帷时,脑袋猛然被什么硬物狠狠砸了一下。我头一晕,就见一个白面书生手里举着砚台钻了出来。【抱歉了……姑娘。】他见我是个女子,似乎有点意外,文绉绉地还冲我作揖。展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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吾妻

我先是愣了半晌,随即有些想笑,原来当初他不仅是想纳我为妾,而是做这高贵的摄政王妃。

但我不认为这是什么恩赐,能让他用来这样羞辱我。

我笑着摇头,神色哀戚,不是为我,而是为他感到悲哀。

悲哀他与权势缠斗多年,却连个真正知心体己的人都没有,竟委屈到要将我这个半路捡回来的杀手,做他的枕边人。

而他也眼神冷厉盯着我看,仿佛要把我撕碎。

【如今本王再问你一遍……】

【不用了——】

我冷声打断了他的话,觉得无论如何要把这事说个明白。

他拧着眉看我,满脸的难以置信,似乎是惊异于我敢这样反抗他。

我皮笑肉不笑道【殿下这样如皓月般的人,一定会有与您心意相通的姑娘,和您一起携此生、共白首。而属下,绝不敢高攀殿下。】

他才不是什么皓月。

于我而言,他是没有光的,甚至,他就是遮挡住我所有阳光的泥土。

才让我这只有毒的蜈蚣,只能躲在潮湿阴暗的地下,也与他一样见不得光。

我很清楚,他想娶我,是因为我知道他太多秘密。

他眼里只有权势和阴谋,而我这一身武功,恰好能替他杀人助他夺权罢了。

可如今他辅佐幼帝,整个朝野上下唯他独尊,已是风中残烛的太后也无法奈何他分毫,他已然是大权在握了。

他如果想要人护身,暗卫数百人全是他的心腹;如果想要女人,那更是有大把的人前仆后继。

而我要共度一生的男人,绝对不会是他。

3

我说完那句不敢高攀,他足足一个月都没开口对我说话。

好在那位蛇蝎美人侧妃并没有再来找我的麻烦,他也不再时时喊我,我的差事也少了一大半。

我乐得清闲,偶尔看我太闲,他会派些任务给我,但都奇怪得很。

不是去烧了李家的仓库,就是去放跑陈家马厩里的马,比起从前我出生入死的事迹,这些简直是恶作剧一般。

我甚至怀疑他是为了报复我,就因为我上次没答应他。

我堂堂摄政王府第一女杀手,怎能天天干这种偷鸡摸狗的缺德事?

于是,趁着清闲,我开始忙着一件预谋已久的事。

那就是逃跑。

聪明地来说,应该是金蝉脱壳。

只有让他和暗卫营的人都认为我已经死透了,我才能彻底自由。

我真是受够了这个王府了,早一日逃,便早一日自由。

天不负我,我总算苦等到了机会。

科举将近,他交给我一件看着有了些难度的差事:去刺杀一个来上京赶考的书生。

为了不被发现异常,我和往常出任务一样,并未带更多的东西,我打算善始善终,替他干完这一票就跑路。

夜半,我来到了书生所在的客栈。

没有料想的寒酸,竟是全上京最繁华的聚福楼,这里守卫极其森严。

我废了些功夫,终于潜进了书生的卧房。

太久没出过正式的任务了,再加上对手大概率实力一般,我多少有点放松警惕。

于是在我用短刀探进书生的床帷时,脑袋猛然被什么硬物狠狠砸了一下。

我头一晕,就见一个白面书生手里举着砚台钻了出来。

【抱歉了……姑娘。】

他见我是个女子,似乎有点意外,文绉绉地还冲我作揖。

我扶着脑袋站稳,勉强晃过神来了,才看清他的样貌:真是俊俏得很。

长这么好看,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杀了。

可摸了摸头上鼓起的大包,我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,握紧了手中的短刀。

我盯住他细白的脖颈,在心里比划着怎样刺好看一些。

【姑娘。】他突然出声喊我,【你右耳上的痣……是自小就有的吗?】

他看着我的脸,声音开始颤抖,双目隐隐泛红。

我知道我的耳垂上有颗淡褐色的痣,但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有的。

摸了下右耳,我说了谎【是。】

果然,他缓步向我走来,我背后的短刀也随时准备要挥出,可突然——

他将我一把抱进了怀里。

【是你……你一定就是阿玖,我不会认错你——】

书生说我叫元玖,是江南陵城富商元家的千金,在十一岁那年走失的。

他还说,我和元家主母长得有八分像。

我嘴角抽了下,心想不愧是文化人,死到临头还能编故事。

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拥抱,我面无表情地一脚把他踢开。

我大概是不相信的,因为我没有任何从前的记忆,只记得睁眼醒来,我就是一个街上要饭的叫花子。

可他满心欢喜地看着我,和我描述着元家的父母亲友,还有童年的那些趣事,认真得不像是装出来的。

【阿玖,我带你回去,好吗?】

他丝毫不畏惧我抵在他喉上的短刀,红着眼对我乞求道。

我思考了一会儿,放下了刀,【好。】

反正我离开了摄政王府也无处可去,他说我是元玖,那我就当元玖又何妨。

我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。

没有犹豫,我动用了暗卫之中,命绝最后一刻才用的信号。

告诉他们:漆蜈,卒。

以往传递回这个信号的,无一例外都将成为弃子,会被立马放弃,然后替补。

因为在他看来,只有凭自己本事全身而退之人,才有价值,其余的、无法自救的都是累赘。

没有一丝犹疑,传回任务失败的消息以后,我就跟着书生走了。

孑然一身,甚至没有收拾东西。

我不怕这书生骗我,因为只需半招,他随时会死在我的刀下。

好在他没有说谎。

他真的要带着我下江南,去陵城元家。

4

书生姓谭,单名一个珩字,谭家和元家是世交,在陵城都是有名的富商。

他有些扭捏地说,我从前,总是爱唤他作“珩哥哥”。

我淡然一笑,没搭他的话。

陵江的渡船上,我远眺着四周新奇的美景,转头问他,【你不去科举了吗?】

谭珩在小方桌上摆满搜罗来的陵城美食,笑着看我,【不考了,考不上的,况且此行科举是其次,我就是来寻你的。】

我专挑着甜食吃,觉得他倒是诚实得很。

谭珩差人又送了些甜口点心,静静在一旁替我添上茶水,偶尔和我说些从前的事。

我对他说的故事并不感兴趣,对他倒是颇为好奇。

这样生得好看、又性子温润的男子,还真让人赏心悦目。

他不会随时发些莫名其妙的脾气,也不会高高在上审视我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
大多数时候他很安静,像这江风一样,拂到脸上时惬意又无形。

漫长的路程无趣,他每日都变着法子让我高兴,时间过得很快。

我们来到了元家,见到了那个和我长得八分像的主母。

她只一眼,便认定了我是她的女儿。

元家就元玖一个独女,自我来了府上,全家人都热闹高兴得很,整日围着我打转。

他们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多年前,仍把我当做十几岁的幼女,哄孩子般的口吻对我说话。

谈及我这些年的境遇,我把做杀手的事瞒了下来,只说我在摄政王府当差做婢女。

我说得淡然可他们听完总是泣不成声,仿佛我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。

委屈吗?好像是有点。

不然我也不至于逃得那么干脆。

谭珩每日都来元家寻我,他从来不掩饰自己的殷切,甚至是明目张胆。

我知道,他也在补偿我。

他的口中,我是在他跟前走丢的。

当年那回他找我的捉迷藏,他花了近十年,才终于找到。

可我也不知道,我究竟是不是他想找的元玖。

我失去的那段记忆,或许是当初被人贩子刻意抹去的,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。

我没有多想,既然已经到了元家,那我便做她。

5

谭珩真的对我很好。

他做什么都很铺张,对我更大方得很,总挑贵的,最好的,花钱从不眨眼。

书虽读得不怎么样,但他身上,倒真有一股书卷气,一点也不傲气。

谭珩家是做酒楼生意的,每回来元家,都会给我带点心。

在御膳房当过差的师傅,做出的糕点样式新奇好看,味道也是一等一的。

可某一天,食盒打开时,里面是一团团大小不一的糕饼,还是用手一捏就碎的那种。

看着谭珩略显局促的神情,我猜出了这是他做的。

他站在我身前,有些不安又故作镇定。

我淡然一笑。

然后当着他的面,捏了一块糕团,丢进了鸟笼中。

我云淡风轻地逗弄着笼中鸟,谭珩忽也上前来,撒了些碎糕饼进去。

他无所谓笑着【我让人再送其他的来。】

后来的点心他都备两份,其中一份是他做的。

我每次都一眼看出,然后照旧捏碎了喂鸟。

他总笑着,一点也不恼。

渐渐地,直到我分不出哪份是他做的,哪份是糕点师傅做的。

一日闲暇,我突发奇想让谭珩教我识字书写。

他教得极有耐心,一笔一划地写下最简单的笔画,让我临摹,哪怕我这练了多年刀剑的手,根本慢不下来。

练习的空当,我鬼使神差地在纸上写下两字:

【漆漆】

是那人给我的令牌上,写着的名字,也没什么,看得多了,自然就会写了嘛。

初学的字写得歪歪扭扭,远不及令牌上的刻字好看。

我看了一会儿,默默地想丢弃,被一旁谭珩抬手接过。

【漆漆?】

他有些生硬地念了一遍,仿佛并不知道那是个人名。

我漫不经心笑着,解释【这是我从前的名字。】

他亦笑着【你如果习惯了旧名,往后,我也这样叫你吧?】

一大滴墨水突然滴落,把纸面晕开,好似一朵盛开的墨莲。

【你还是喊我元玖吧。】我也不换纸,毫不在意地继续在空白处落笔。

【我现在是元玖。】

江南的春日短暂,暑热自五月便起了。

元家主母告诉我,谭珩与我从小定下亲事,我又在他身边走失,他因此迟迟未成家。

【熠儿是个好孩子,只不过你这些年受了苦,和他也才刚相认,你若是不想嫁他,娘也同意。】

她握着我的手说了这些话,眼中是慈母的关切。

我摇了摇头,笑着说【没事,我嫁。】

既然元玖该嫁,那我就替她嫁。

我至今认为我不是她,认为我拿走了属于她的一切。

我心中不安,于是便当作替她尽一回孝。

谭珩,他也的确适合做个夫君。

6

陵城两大商贾世家联姻,全城唏嘘,一切都是极尽奢华。

可大婚的前一天,元家来了个不速之客。

他轻衣快马,满脸风尘与疲惫,和装点一新的华丽府邸形成鲜明对比。

我诈死逃了半年,没有给他留下一点线索,敏锐如他,终究是找来了。

此行,我猜他是来杀我的吧。

以往暗卫中试图潜逃的,都已成了他的剑下魂。

四周悄然无声,昔日风光无限的摄政王此时满面疲态,眼神毫无温度地站在我眼前。

清冷孤傲,满目悲戚,似要将我看穿一般。

谭珩起身,照常问我【今日是想吃茯苓糕,还是松子穰?】

摄政王瞥他一眼,冷笑道,【她不喜甜食。】

【茯苓糕吧。】我淡淡出声。

是的,从前我几乎从不吃甜食。

因为甜味,总会让我想起腥甜的血腥味。

谭珩真的就去给我做茯苓糕了,堂内留下我与他二人。

【你知道这么做,会有什么后果吗?】

果然,他一开口就是冷声质问。

我见惯了他这副模样,云淡风轻地笑着,冲他晃了晃手中的茶盏。

【用山泉水泡的新茶,要尝尝吗?】

他眸中微怒,面上却是不动声色,【跟我回去。】

他习惯性地对我下达命令。

看吧,这人总是不会好好说话。

【如果我不同意,王爷可是要杀了我?】我饮下一口茶,悠哉问道,正如他当年。

他冷笑,仿佛在听笑话,【你不会不知道,有本王太多秘密的人,向来都短命。】

这倒是真的。

可此时此刻,我已不是昔日那个任他差遣,又见不得光的漆蜈了。

有人要杀我,那我便反杀他,我偏就有这个实力。

多年真刀真枪的磨炼,我的武功未必在他之下。

于是,我从腰间取出惯用的那把短刀,冲他一笑【那我们就比比,是我的刀快,还是王爷的剑快。】

那把刀是他捡回我时,应该是随手从一堆武器里,拣了给我的。

没想到有一日,它的利刃会被我用来对着他昔日的主人。

似乎没料到我会这样回答,他堪堪怔住了。

【漆漆。】

良久,他终于出声喊我,两字清晰入耳,格外好听。

许久没有人这样叫我了。

等了很久,他嗓音骤然轻了,自言自语般。

【他到底哪里好?】

我怀疑自己的耳朵,因为他话中似是有哽咽声。

【王妃之位尚且入不了你眼,他一蠢笨纨绔子弟,有什么值得你嫁?】

四周都是为明日大婚置办的陈设,鲜艳的红绸光泽夺目。

他看了一眼便不再去看,目光落在我身上,执着地想要一个答案。

这是我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。

我觉得好笑,不紧不慢顺着他的话答。

【蠢笨些如何?他生得俊俏又听我话,对我一心一意的,我就是喜欢他。】

除了最后一句违心,其他都是真的。

嫁与谭珩,我此生便能平淡喜乐,不再过见不得光的日子。

他很适合,做个共度余生的人。

【好。】

良久,他冷声开口了,声音似乎在发颤。

【那便如你的愿。】

谭珩端着出锅的茯苓糕进来时,他刚好转身离开。

我盯着他渐远的背影看了许久,才将目光转向桌上,已放凉了的茯苓糕。

谭珩依旧笑盈盈,捏起一块放到我嘴边。

【上次你说太甜,这次我少放了糖,你再尝尝。】

我扫他一眼,突然抬手狠力打落,糕点在地上滚了两圈,随即粘满了尘土。

不解气般,我又拣起另一块,捏着他细白的脸颊,一股脑塞进他口中。

我看着他鼓着腮帮子被噎住的样子,问道【你知道他是谁吗?】

他口齿不清【知,知道……】

【知道你还放他进来?】

我添了一杯茶,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把糕点顺下去。

【你就不怕他是来杀我,斩草除根的吗?】

他不敢看我一眼,神情躲闪。

直觉告诉我,他定有事瞒着。

我盯着他继续问【若是我告诉你,他曾属意让我做他的摄政王妃,你方才还会让他来见我吗?】

他刚就着我的手喝完茶,脸颊上泛起的红晕未消退,羞涩又有些意外。

只因一直以来,我从未与他这般亲密过。

他抬眸看我,迟疑片刻,还是点了点头。

【那还成什么婚?我去做王妃岂不美哉!】

我装作怒极起身就要走,他果然慌张拉住我的衣袖。

纠结了一会儿,才逼得他坦白。

【在上京时……我与他见过一面,他不像是传闻中那般阴狠。】

眉心一跳,我心下忽有了些莫名的猜测。

【他和你说了什么?】

他垂下眸【他说曾看过我往年的答卷,说……我不是读书的料,让我别白费力气趁早回去……】

【还提醒我上京近来窃贼遍地,夜里莫要睡得太死。】

……

这倒是他会说出来的话。

可他向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人。

况且,既然已规劝了放弃科考回陵城,后来又为什么要派我辛苦前去刺杀?

7

我睁着眼直到了深夜。

枕着愈发沉重的雨声,我睡意全无,直到突然间,窗外混着雨声传来一阵轻响。

做了多年杀手的本能之下,我瞬间清醒过来。

【别告诉我——王爷是找不到回去的路了,才大半夜闯到我这。】

我从床上坐起来,对着才从窗外翻身进来的黑影说道。

【本王后悔了。】

夜里传来他的声音,很冷,却发着颤。

这一句后悔,让我想起被他的侧妃凌辱那次,他也曾问过我后不后悔。

可如今他的后悔,又在悔些什么?

我未言语,静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。

【你能回到家,过自在的日子,我很高兴。】

【可若早知你有婚约,我一定不会把你送到他跟前。】

一瞬间,我所有隐隐的猜测有了答案。

是他,查到了我的身世,让我刺杀谭珩,也只不过是他的计谋。

他给了我一个机会,在我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的,一个能回家的机会。

若我未能相认,而是杀了谭珩,那么这一切,也都是我自己亲手斩断的。

可他没想到,我会毫不犹豫选择离开,并且对他隐瞒了一切。

我冷笑【这么说来,还得多谢王爷替我寻亲。】

离开了王府,我终于能在明面上对他阴阳怪气了。

他仿若未闻,不紧不慢朝我走来,突然伸手将身上的外衣褪去。

【你做什么?】我立即喝止他。

他不停,脱到只着单薄的里衣【被雨淋湿了,穿着太凉。】

我与他对视一眼,转身取出一件合他身的外衣丢给他。

做他的婢女也有段日子,他的身形我还是熟悉的。

【穿上走吧,不用还了。】

他攥在手中看了许久,似乎明白了些什么,随即狠力把衣服丢到地上。

【本王不穿他的脏衣服。】

我也不是好脾气的【爱穿不穿,滚出去。】

世事难料,从前都是他对着我说滚,如今我总算让他滚一回了。

或许是没想到我这样不留情,他沉默了许久才开口。

【欺辱过你的侧妃宋氏,我已经替你全部讨回来了,跪冰、鞭笞、蛇虫啃咬,一样都没落下。】

【你若还不解恨,我便将她——】

皱着眉听到这里,我终于打断他【王爷何苦因此得罪太后。】

他难得这样邀功,可宋氏毕竟是太后的人。

况且,他这样说得好像我是因为女人和他赌气一样。

我只是烦她总找我麻烦。

至于她折磨我的那些法子,与我替他杀人时受的伤相比,根本不值一提。

他不以为意【得罪?向来只有旁人得罪本王。】

夜里寒凉,我衣着单薄,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
猛然间,我喉间一紧,身体被一团热意包裹住。

我睁大眼,发现黑暗之中他竟半抱着我,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,一如当年他醉酒那晚。

沉沉的鼻息喷洒在我颈侧,痒得我发颤。

这一瞬,我恍然明白了当年在喜房前,感受到的温热是什么了。

隔着单薄的里衣,我听到了他乱了节拍的心跳声。

【那你呢?当真决定了……要嫁那个蠢笨纨绔子弟?】

他声音闷闷的,似在哀求一般。

他嘲讽谭珩愚笨,我看他才是那个蠢笨的。

往外推走的人,那还能轻易拉得回来?

我们终究不是同路,何苦纠缠。

他想要的东西太多,能给我的东西也很多,可那里面——

没有我喜欢的。

我冷静地将他推开,取了件外衣披上。

【如果,我没见过外面的月亮,王府里的灯烛也是好看的。】

我轻勾着嘴角对他笑【当初把王爷错认为是皓月,可出了王府,我才见真正的皓月,只觉不忍相比。】

夜里,我的声音清晰可闻,像是寒冰一般。

良久,他低头自嘲地轻笑着,重复我的话【不忍相比……好一个不忍相比……】

【王爷,雨停了请回吧,若是想留下喝杯喜酒再走,我亦欢迎。】

我只觉得心口闷得难受,不想和他继续纠缠,就此送客。

话音刚落,骤然间,我重新被带入一个怀中。

他身上熟悉的味道铺天盖地卷来,让我无处可逃,下一秒,我的唇间蓦然附上一阵寒凉。

他似乎是气急了,吻得用力,蛮力禁锢着我,无法动弹。

我想起了他大婚那夜,应该是在装醉。

【唔——】

我狠下心咬他的唇,直至有了血腥味,他仍不放开。

我取出短刀就往他身上刺。

这一下,他果然就放开了我,捂着胸口扩散开的血渍,笑得像个疯子。

那晚的最后,他带着被我刺伤的伤口离开了。

第二日,我依旧浅笑嫣然穿上价值千金的嫁衣,在锣鼓喧天中坐上了花轿。

全城同庆,送嫁的队伍绕着陵城走了一圈,然后又回到了元家。

谭珩说我离家多年才与家人团聚,不舍我再嫁人离家,说他甘愿入赘元家。

连带着他家的十几家商铺酒楼,都并入元家产业。

你瞧,他对我多好。

好到我觉得一点都不该后悔,不该再想着其他人。

【年少时我犯了错,让你颠沛流离、苦痛数载,这些都算做对你、和对元家的补偿。】

谭珩说这话时,我看着他的眼睛,竟然走了神。

回过神,我冲他点点头,扬着嘴角笑了。

我与谭珩的今昔与旧事,很快被陵城百姓传为一段佳话,羡煞旁人。

谭珩教我学会了算账和打理铺子,比起在府里无所事事,我开始痴迷于经商之道。

他夸我有天赋,事实也证明他并不是在哄我,凡是我经手打理过的铺子,不出时日生意都愈发红火。

元家名下几十家商铺,我忙得不可开交,却也乐在其中。

渐渐地,每当陵城百姓提起城东元家,第一个想起的便是元家独女元玖。

比起从前替摄政王奔波劳累,还要每日担惊受怕的日子,如今是好多了不是吗?

我有偌大的家业,有相敬如宾的夫君,有百姓的敬重,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。

是他给不了的。

我不像他,我从来不干让自己后悔的事。

第二年,我用过去暗卫营中传密信的方式,传了个消息回王府。

不是给他,而是给昔日招抚我、教习我武功的姐姐们。

我知他定是第一个看信之人,但那也不如何,信中我只字未提他。

我只问侯了姐姐们,问她们年岁渐长、日后可有归宿,若没有,可来陵城元家名下产业做事。

写信之时,书生在旁看我,他说我的字越写越好了,他还说……

我是个重情重义之人。

我一笑置之,未答他的话。

可我自知哪是什么重情之人?相反,我权衡利弊、毫不留情,可我不会后悔。

我坚信这一切,都是我最好的选择,是我不再受人摆布后的心之所向。

平日里虽然忙,但每年我都去承山寺庙踏雪赏梅,而且是冒着严寒来好几趟,直至花都落尽。

我一直尤其钟爱梅花,但不爱红梅。

红成一片时像血,虽也很美,但我觉得刺目。

从前王府后院有一处梅园,有红梅和白梅两色,后来红梅树都被虫蚁所蛀了,只剩下白梅。

好在承山寺开的也都是白梅。

可这一年,城南又新开张了几家铺子,我一直忙到过了花季。

寒意渐退,我担心再不去,今年的花就看不到了。

赏花的日子,我穿着谭珩亲自做的狐裘,是他重金寻的北地狐皮,倒真没那么冷了。

我行走缓慢,由他搀着,在梅林雪地中流连。

突然间,迎面走来一群人,簇拥着当中一人朝我们走来。

当看清为首的人面孔时,我拉着谭珩的手就退到路边,而后从他们一侧通过。

好在他并未注意到我们。

【方才那位……好像是摄政王殿下?】谭珩后知后觉也认出了。

我眼中映衬着与雪一色的梅花,漫不经心【没错。】

多年过去,没了我,他依旧是风光无限的摄政王。

那也不奇怪,我对于他来说,无非是满足他掌控欲的锦上添花罢了。

【我又有些饿了,我们回去吧。】我沉吟片刻,转而笑着说道。

返回的途中,一个十几岁模样的姑娘拦下了我们,面容稚嫩。

【姐姐,主上说让我把这个给你。】听得出她也是陵城口音。

我愣了愣,随即明白她口中称呼的主上是谁。

这是暗卫中对他的称呼。

也对,走了一个漆蜈,这世间会有千万个能取代她的人。

凭他的权势,永远不缺附庸者。

我淡然一笑,打开她递过来的匣子,里面是一对足金的长命锁。

如果我没猜错,这是当年他要给我的另一块令牌打造的。

因为曾经上面挂着的殷红的穗子,和装饰的宝珠,就静静地放在一旁。

我对他来说,看来还是一局未赢的残局,对他来说还有些趣味。

【主上还说……】她努力地回想着,【祝姑娘此生顺遂,喜乐安康。】

此生顺遂,喜乐安康,这的确是我所求。

只不过,无须他来祝愿。

我笑着谢过眼前的小姑娘,将匣子还给她,一字一句开口。

【替我谢过王爷,只不过这送礼之人杀戮过重,长命锁不能长命——反而会索命。】

正如他,若哪一日觉得我无趣了,便会来索我的命,将那些不能为人所知的秘密,和我烂在一起。

可即便到了那一日,我也不会后悔。

逃出来的这些日子,就当是泥土里丑恶见不得人的蜈蚣,终于窥见光了吧。

我知道,我早已和他一样,一样的心冷又自私。

于是我深知,两颗冰冷的心,挨得再紧,也不会感到温暖的。

我挽着谭珩的手,决然地往前,直至某处隐约落在我身上的目光,慢慢消失不见。

【我又馋你做的茯苓糕了,待会回去,你再做些给我吃吧?】

觉察身旁的人一路沉默,我轻晃了晃他的手。

谭珩回过神,脸上的不安消退,缓缓地扬起嘴角笑了。

【当然好。】

(全文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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