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不是一个善于编故事的人,下面讲的是我自己真实的故事。其目的在于治病救人。
黄二出事以后,一个不方便透露姓名的内部人打电话过来,他在电话里含糊其词地提醒,这个案件可能跟我有牵涉,要有所准备。他具体没有说应该准备些什么。
过了两个月,我把这件事差不多忘光了,我觉得黄二的事情跟我关系不大。
这一天本来是个难得的周五,在我值班的四十八小时内,除了几起入室盗窃,没有发生重大案件,我带技术员出了一趟现场,回到办公室,技术员拿提取的痕迹去做对比,我发信息给妻子,约好晚上到外面餐厅吃个饭,再去看一场电影。
对,这时候我还是个警察。
电影和电视剧总是喜欢将这个行业所有人描写成英明神武,更多的时候,我觉得这个行业有点类似于矿工,两者都有较高的风险,矿工挖矿警察破案,无非都是社会主义制度下的分工不同,只是在外人眼中看来,这行业是国家暴力机器,笼罩着一层神秘面纱。
到年底,我就在这个行业干满了20年。
直白地说,任何行业让你干20年,你都会有一种由衷的厌倦,日复一日的重复,很快将你的热情消耗殆尽。
大多数时候,工作只是依赖多年积累的职业惯性去完成。
我看了下时间,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,我卸下腰带上92式手枪,将弹夹退出,清点了一遍子弹。枪弹分离,这是内部枪支管理的标准动作。
我装备过64式、77式,它们都太小了,77式扳机行程过长,容易造成击发的误差。我喜欢这种大容量弹仓的手枪,它握把舒适,射击精准,有54手枪之长,而无其之短,我尤其喜欢它速射的手感,枪口不会横跳。
我将枪支使用登记簿和手枪交给内勤,她检查了一遍,笑眯眯地签了字,这样,枪弹易手,跟我就没有什么关系了。
内勤是刚分配下来的小姑娘,聪敏机智,响应迅速,学习能力很强,她笑盈盈地说:“所长,这一周运气那么好,没啥事。”
“这话可不能乱说,一说就事情来了,没事情闷心里偷着乐,说出来就漏气了。”
每个行业都有它的忌讳,比如医生值班时候不吃芒果草莓,大货司机开夜车,驾驶室里放几个硬币。
“啊,还有这么讲究,下次不说了。”内勤吐了吐舌头,转身去开枪柜,她的辫子又长又粗,一直垂到腰间。
“男朋友找了没有?”
“还没有呢。”
“你今年二十四吧?可以找了。”
“我不急,我爸妈有点急。”姑娘乐呵呵地说。
我转身回到自己的办公室,换了身衣服准备回家,走廊里已经有了高高兴兴下班的脚步声。
我走到院子里爬进自己的车,椅子冷得我一阵哆嗦,从汽车的挡风玻璃看出去,窗外一片灰白,院子里几棵梧桐树,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,像是人工的铁艺。
我不知道应该先回家,还是直接去餐馆。我拨了妻子的电话,那头没有人接,我想她正在换衣服或者在收拾东西,女人需要收拾的东西总是比男人多。我准备重拨时,有电话打进来了,我拿起电话,听到了老孙的声音:“你下班了没有?到家了么?”
老孙是分管我的副局长,基层出身,业务精通,思路分明,我刚工作的时候,见识过他意气风发的模样,现如今他两鬓斑白,已经到了船到码头车到站的年龄。他曾经当着我的面感叹说:“咱们这些人刀口舔血一辈子,能够平安着陆,确实是一份福气。”
他一直是我尊重的对象。
“孙局,我在院子里的车上,刚准备回家。”
我们是城区的一个派出所,和局机关一个院子办公。
“这样,你上来到我办公室来一趟,有个事情和你商量一下。“老孙声音和往常一样平和。
分局有六位副局长,老孙的办公室在三楼东灿,这是对他资历的一种肯定。
老孙办公室的门关着,我敲了敲,开门的是一个陌生的年轻人,他把门打开,迅速往后退了一步,手仍然牢牢捏着门的把手,我走进去,年轻人在我身后关上了门,我听到“嗒”地一声,他把门栓别上了。
老孙指着他办公桌对面的那把椅子,招呼我:“先坐下来。”
我坐在老孙的对面,老孙起身为我倒水。
办公室里除了老孙和开门年轻人,老孙边上的那把我以前经常坐的椅子上,如今坐着一位中年人,他看上去五十上下,有一些白发,不多,一只手肘支在扶手上,手指有意无意地掩着嘴巴,一双锐利的眼睛飞快地扫了我一眼,这眼神我最熟悉不过。那位身材高挑的年轻人则远远地坐在门边。
两位陌生人虽然都穿着便服,我从他们脚上的制式皮鞋上判断,眼前这两位应该是业内同行,年轻人长手长脚的,应该是搞行动的好手。
老孙把一次性水杯递给我,水是冷的。
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。
老孙坐下来,中年男人和老孙交换了一下眼神,点点头说:“开始吧。”
他好像在指挥老孙。
老孙低头沉吟了两秒钟,抬起头,眼睛看着别处,声音低沉:“局党委刚开完会,委托我跟你谈话,关于你个人的一些事情,组织上要进行调查。该你讲清楚的事情,都要讲清楚,不要留尾巴,你是参加工作多年的同志,不用我多说你都明白。”接着他话锋一转,摊开手掌,掌心朝着边上的中年男人,说:“这是省厅刑侦谢副总队长,黄二案件是挂牌案件,涉案人员众多。现在由他担任督查三组的组长。”
督查组长站起来,掸了掸衣服,说:“孙局,你们这里有没有空的办公室,或者小会议室借用一下。”
年轻人立马站了起来。
这是暗示老孙,跟我谈话他不必在场。老孙明白这一点,跟着站起身,说:“有的,我去看一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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