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们终将学会一个人

第26章 自恋患者

我想我是失恋了,这是一种感到颓废又无可救药的声音,也成为一种令人作呕毫无美学的代名词。我总是把爱情收入流进坏男人的腰包,并且从来不记得吃**,导致我一次又一次痛苦悲壮的呻吟。

小七说,治疗失恋的最佳良药就是找到一份新的感情。被爱滋润过头的女人很快就会把伤疤忘却,从而专注于男人温暖的胸膛。那些曾为负心汉流过的眼泪早就甩入了太平洋,现在只会为了眼前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而或悲或喜。

就在我失恋的第二天,小七就给我介绍了一个男人。

“他是一个字恋狂,总觉得查良镛太刀光剑影,许舜英太意识形态,山岛由纪夫太世纪末的黑,朱光潜太西方美学精神,梭罗太苏格拉底,陀思妥耶夫斯基名字太长,彼特拉克太意大利文艺复兴,玛格丽特杜拉斯太血色浪漫,米兰昆德拉太马克思主义哲学。”

“可是我对文艺青年毫无兴趣。他们没事就喜欢跟你谈人生扯理想,烧壶龙井装清高,喝杯咖啡装小资,灌下半瓶五粮液开始胡言乱语。写两行看不懂的酸腐文字冒充大诗人,从不关心粮食和蔬菜,过了四十岁还在啃父母养老金,动不动捶胸顿足感慨世道不公怀才不遇。”

“可是他不一样。”小七打断我的话。“受人揶喻讥嘲的时代早已过去,穷困潦倒也不是作家的代名词。他没有什么奇行怪癖,也没有不可告人的隐疾。他是新生代的产物,发表了论述中国经济产业泡沫的形成,书写了当代城市生活的幸福指南,揭露了社会丑陋现象造成的影响,呼吁我们保护环境善待生命。”

我着实吃惊了一下,“他是作家?”作家就是默默无闻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,永远不知道他的长相是不是和他的文字一样惊世骇俗。作家就是书本上面印着的个性签名,你看过的书有上千本,但你见过的作家只限于电视机的访谈节目。作家就是有一天他得了诺贝尔,你才会开始购买他的长篇小说。

小七洋洋得意,“当然,他是个作家,而且还是偶象派加实力派。他的容颜,让多少空虚无度的少妇觉得自己当初是有眼无珠。他的文字,即使出现错词错句也能被浑然天成的文风所覆盖瑕疵。”

“所以崇拜者对他的歌功颂德正如贬抑者对他的抵毁藐视一样。”

“褒贬不一,这样才能体现上帝是公平的。”

在小七的极力摄合之下,我开始和这个作家有了交集。

他叫木银,长相帅气但绝对不像偶像剧明星,声音总是莫名其妙带着一股台湾风味。车的后座放着一把吉他,让人觉得他不是作家而是音乐家。他的书房有点脏,像没打扫的战场。他是宅急送的忠实拥趸,半年没进过厨房。他家电脑有点多,让他怀疑他是搞IT。他的橱柜有点乱,里面掉出两盒没开封的过期保险套。

我答应和他交往,并不是因为他对我展开猛烈的追求,也不是他有多么才华横溢让我恨不能以生相许,更不是他的帅气容颜让我满足虚荣心。而是我急切需要一个人将我从失恋的沼泽里打捞上来,况且我很想知道作家的生活是怎样的。

可是很快,像我这种伪文艺面对货真价实的文青时,出现许多灾情。

比如,他最常念到的名字是米兰昆德拉,我却记成他出生在意大利米兰。他最喜欢看的书是《苏菲的世界》,这个让我联想到来例假时的必备品。他逛过蒙玛特尔的小巷,我以为这是拉萨的一条马路。

他爱米兰?昆德拉,他爱玛格丽特?杜拉斯,他爱徐志摩,可他们不是英年早逝就是一辈子孤单,活在无爱的世界里。

我爱史斯芬金,我爱罗伯特?勃朗宁,他们的爱很浅薄,像一杯温水。他们的爱很刻骨,是永不褪色的纹身。

我和木银的第一次激烈争吵是他向我极力吹捧他的仰慕者李蜜。在此之前,他已经向我夸赞李蜜很多次。

这个李蜜据可靠来源消息是木银的忠实读者,曾买过他几本书,要过他几次签名,合过几张合影,索过几次吻,到过几次他的卧室,睡过几次他的床。

“我实在无法忍受你说苏霍姆林斯基是一种什么鸡。无法忍受你背得出拉夫劳伦的历史,却不知道若热亚马多是干什么的。你为什么不能向李蜜学习一下?她是一个对审美的偏执狂,对工作完美的偏执曾令下属一再控诉,她懂得对自己外表的投资是一种隐形资产,知道上衣的纽扣开到乳沟位置。她的假期需要的不是补充被苛扣掉的睡眠时间,而是喝着咖啡享受毛姆的短篇小说。”

“我也无法忍受你吃饭的样子像劳改犯,无法忍受你袜子堆了半个月也不洗,无法忍受外卖盒子堆满桌子,无法忍受你的衣柜里居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衬衫,更无法忍受你动不动提起李蜜!”

“你不能排斥比你优秀的女人,而应该反省自己为什么没有她那么具有可读性?”

我在渡边淳一书籍里找不到关于爱情的诛丝马迹,我在剧本里看不出锁住眼球的经典桥段,我躲在服装里,看上去很悲伤。

也许他已经对我失去了兴趣,他的偏好是对着书本就能获得一次又一次高潮。

不欢而散之后,我和木银便没有联络。

一个多月之后,木银再次联络我,告诉我他刚从香港回来。这样就为了他一个多月没有跟我取得联络找到一个合理的理由。

此时的我正在跟小七商量人生的定位和工作的目标。我把自己想象成一块干渴的海绵,亟待水分营养我的身体。我需要自力更生,艰苦卓绝,让抛弃我的男人到处找后悔药,让错过我的男人抱我大腿擦眼泪。

“你应该给他一个欣赏你赞美你的机会。”小七劝解。

“我不想陪这个男人努力去拯救一首烂词吗?”

“那你可以让他陪你来解读香奈儿的历史。”

我接受了木银有口无心的道歉,他约我晚上一起吃饭看电影,弥补这阵子对我的亏欠。

晚上我换好衣服化好妆,准备接受这个男人对我的深刻忏悔。谁料晚餐等了一小时也不见他的踪影,电影散场了他也没赶上,手机不是无法接听就是已经关机。我有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,他该不是家里遭小偷,半路遇上劫匪了吧!

小七打电话给我,没好气地问我有没有兴趣捉奸在床。

我说我今晚有约会,还穿着吊带晚礼服等他的大驾光临。

小七说我约会的对象不会来,因为他正裹着浴巾在宾馆大厅等李蜜。

接完小七的电话我有点慌,打车回家不知道家住哪条路。手机刚好欠两毛钱,电话就此打不通。一路上我的眼泪开始往外涌,包里却翻不到面巾纸。我的鼻涕流到嘴巴里,出租车大姐递我张草纸。下车后我钱包翻了半小时,大姐说被男人甩了没关系。到家后发现钥匙打不开,才发现我看错了门牌号。

小七怕我想不开,一气之下抹脖子,或者直接跳进钱塘江。大半夜她赶来哄我睡觉唱摇篮曲,可我面无表情地瞪着眼睛望天花板。

第二天一大早就接到了木银无耻的电话,大呼昨夜陪几个作家的聊出版社那点事实在脱不开身,希望我别耍小孩脾气体谅他工作的特殊性。他还说他此时正在花店买玫瑰,问我可否赏光和他共尽午餐。

我欣然接受他的邀约。

小七大呼我不可理喻,像这种人渣就该控诉他的罪行,大骂他的伪善,挂掉他的电话,删掉他的联络方式,从此将他划入爱情黑名单。而不是一再对他表示宽容,彰显自己的气度。

中午我和木银在西餐厅相见,他笑容可掬替我拉开坐椅,深情的递上鲜花,在我脸额上轻吻,仿佛昨天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。

我透过衣着光鲜的他看到了衣裳褴褛,透地他俊俏的容颜看到肮脏的灵魂,于是我也戴上了伪善的面纱,点了最昂贵法式套餐和一瓶上等的红酒。

“怎么今天怎么有情调,吃法餐喝红酒?”

我看出他的脸色微有不悦,似乎是午餐的价格早已超出了他的预算。

“因为我站在阿尔卑斯山脚仰望你这座珠穆朗玛,而你却在塔里木放我的鸽子。”

“原来你还在因为昨晚我失约的事情而耿耿于怀。”他的表情看上去有些不耐烦。“我早上不是已经跟你解释过了吗?我是个作家,我的工作有一定的特殊性。”

“我是个俗人,以为妥思陀耶夫斯基是种家禽,以为伊夫圣罗兰是种植物,以为列夫托尔斯泰是个国家。而你是个具有国际主义的精神的作家,会玩俄罗斯方块,会听苏维埃进行曲,会看韩国监狱兔,写的烂诗没人买账,靠和女粉丝进出宾馆来度日。你觉得你是作家,可我觉得你玷污了作家这个词。

“你什么意思?”

我用红酒泼他,“我想我已经高攀不起像你这种满口谎言的自恋患者。”

我和木银短暂的情史就在这杯上等的葡萄酒的催化下变成幻影。有时候我会不经意间观摩他的最新力作,就像幽灵一样飘过。看着这个满口假仁义的君子将自己塑像成实力派的青年偶像。我不禁淡淡一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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