准备的时间过得飞快，转眼就到腊月二十七。
这日老天爷十分给面子，不仅雪停了，温度也久违地回升了不少。排队的贫苦百姓们也不至于冻坏了去。
梁盈站在粥棚，感谢声和好感度获取声混杂在一起，不绝于耳。
“谢谢小姐，小姐长命百岁。”又一次把粥递出去，面前的老妇双手接过，满是风霜的脸上裂出一个笑，豁出的牙花子怎么也收不回来。
和这里大多数人一样，她的手长满冻疮，翻出皮肉的紫黑色痕迹看着很是骇人。
梁盈看着她，心里却生不出半点嫌弃，叮嘱道：“不客气，小心烫。”
老妇领到救济粥后离开，出现在梁盈眼前的是一个牵着女童的瘦弱妇人。
女童看着只有三四岁，身上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衣服，头上扎着两个小揪揪，脸上的皮肤虽被冻得发红，却是收拾得干干净净的，与周遭脏兮兮的众人截然不同。
再看那瘦弱妇人，她的容色并不突出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与众不同，即使居住在有着贫民窟之称的南城区，眼里却还失去未来的希望。
梁盈见到这样格格不入的两人不由多看了一眼，悄悄给这对母女多舀了一些米粒。
她刚要把粥递出去，就见旁边冒出一个臭烘烘的男人，差点把女童推倒。妇人伸手去扶女童，一下被男人挤到后面。
男人半趴在桌子，伸手就要够梁盈手上的粥碗，急切道：“给我给我。”
“你怎么回事啊！”梁盈才不顺他的意，把碗往后一搁，指着梁上斥责道：“那么大两个字你看不到吗？！”
粥铺的正上方，写着“排”、“队”两个大字的宣纸正迎风飘荡。
男人光荣似地笑着，露出一排黄牙：“我又不是读书人。不识字，看不懂。”
梁盈第一次见这么没皮没脸的，怒道：“那你没长眼睛啊，那么多人都排队就你要插队。”
男人不知道梁盈是谁，只当她是梁府的婢女，不客气说道：“废话那么多干什么，你爷爷我饿了，快把粥拿来。”
见梁盈迟迟不动，男人还急上了，说道：“给你脸还不要脸了，你们梁府就是这样做善事的？爷爷我要喝，你这小丫头还敢不给我。”
“我就不给你这种社会败类怎么了？！好手好脚还好意思插队。”
梁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，走出粥棚对着众人说道：“大家一大早就来排队，其中不乏有老人和小孩。现在突然冒出一个四肢健全的男人，想插队，不想排队，大家同意吗？”
众人你看着我、我看着你。
男人是南城区有名的混不吝，被他赖上可没好果子吃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况且这种事以往从没人询问过他们的意见，他们沉默了太久，已经没有胆量回答了。
见他们都不说话，梁盈只好再添一把火：“如果大家都不为自己的权益发声，以后就会有更多像他一样的人冒出来，威胁你们的利益……”
“大家数数还有多少人就轮到自己领粥了，记住这个数，然后想如果有一个、两个、三个、十个、一百个、一千个不守规矩的人窜到你前面，你还要多久才能领到粥？”
“粥可不是无限量的，它就那么多，发完就没有了！”
一听到没有粥这几个字，队伍里的人都骚乱起来，尤其是排在后面的人，他们踮着脚尖往前看，心中默默数着。
“不要让他插队！”一道清脆的童声响起，声音的来源不是别的正是差点被推倒的女童。
她站起来，指着男人说道：“让他滚出去！”
有了第一个出头的，众人也跟着举起拳头，怒瞪男人。
“滚出去！”
“不要让人插队！”
“让他滚出去！”
震天的喊声让男人惶恐，他看着最先发声的女童，眼里仿佛淬了毒，抬手就要给她一巴掌。
“啪”的一声，男人的手被陆迟抓住。
陆迟挂着一如既往的笑，笑意却不达眼底，声音透出一股凉意：“欺负小孩可不是君子所为。”
“君子？什么东西，放开老……”男人话还没说完，硬生生转成杀猪般的嚎叫：“啊啊啊！！！我的手，痛！！！”
陆迟说道：“你想说什么？能再大声一点吗？”
男人的嚎叫一声大过一声，场面堪比杀猪。
良久，等他嚎得喉咙嘶哑了，陆迟才放开，用手帕轻轻擦拭手掌。
众人一脸生畏地看着陆迟。他原本站在粥棚里侧，身如青竹，头上的斗笠虽遮住他半部分面孔，却不能掩盖他通身的贵气。
他们原以为他是温和的端方君子，没想到动起手来和地狱的阿修罗比也不遑多让。众人再不敢看向陆迟，生怕惹到这位阎王。
梁盈没注意到周围的变化，那阵惨叫在她脑海里不断循环。
“真有那么痛吗？”陆迟恢复如沐春风的笑，自言自语道：“要不然再试一次，看看哪个力度合适……”
耳边突然传来陆迟的声音，把梁盈吓了一跳。
梁盈拍了拍胸口，嗔道：“干嘛突然说话，吓我一跳。”
她看了一眼跟烂泥里的虫子一样在蜷缩在地上翻滚的男人，嫌弃道：“快滚，姑奶奶的粥你不配吃。”
男人恶狠狠地看着梁盈和陆迟，恨恨道：“莫欺少年穷，这仇我一定会报回来的！”一溜烟跑得飞快。
梁盈对着他的背影大笑：“傻逼，还莫欺少年穷。以后是不是就是莫欺中年穷、莫欺老年穷了啊，哈哈哈哈哈笑死啦。”
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，看到陆迟擦拭手掌的动作，连忙拿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他，说道：“委屈你了，他还真是挺脏的，哈哈哈哈哈哈。”
陆迟拿着被强行塞过来的手帕：“……”
到底有那么多人排队等粥喝，梁盈笑了一会就停了，回到原来的位置，将粥端给妇人。
“谢谢小姐。”妇人说道。
梁盈却将目光注意到女童身上，这孩子虽小却机灵又大胆，仔细瞧着长得还不错。
她一向对好看的人好感度更高，对着女童轻声问道：“你叫什么名字呀？”
女童也是个不怕生的，口齿伶俐道：“我叫周悦，愉悦的悦。”
梁盈夸赞道：“你还识字啊，真棒。”
这个时代几乎遍地文盲，尤其是女性，那文盲率几乎要到100％了。就连梁盈身边贴身跟着的珍珠、珊瑚也只稍微懂几个字，正经学一天也没上过。
更别提南城区的人了，他们可能一辈子都摸不上一次毛笔……
周悦有些不好意思，说道：“我只会悦这个字……”
“会一个字也很棒了。”梁盈不好意思道：“我这么大也只会写我的小名呢。”
周悦信誓旦旦：“等我长大了一定会写更多字，到时候我写给姐姐看！”
人群中有认识这对母女的，像是被她的话逗乐一样，说道：“哎呦我的小悦儿，你可别说傻话了。你看看你娘每天洗那么多衣服，手都快泡烂了，还不够你们娘俩生活的，哪有钱让你读书识字。”
其他了解情况的人也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。
“是啊，到底家里没个男人。”
“听说前些日子她们还差点被房东赶出来呢。”
“真可怜，好不容易逃荒过来了却死了男人。”
从众人的口中，梁盈得知了母女两人的境遇。周悦她们不是溯州本地人，而是离州人。一年前离州遭了水患，她们只好逃亡到溯州，没想到周悦的父亲却被水冲走了，音讯全无。
周娘子手不巧，做不来绣活。去码头扛包又没力气，只能靠给人洗洗衣服过活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。
梁盈看着她手上的冻疮，心中不是滋味。周娘子看着也才二十出头的人，手却像六七十岁的老人一样粗糙。冻疮生得满手都是，几乎没有一块好肉。
要是能让她有一份可以养活自己和孩子的工作就好了……
电光火石间，梁盈想到一个主意。她问道：“你愿不愿意到我的工厂上班，包住宿、管中餐，隔壁就是职工幼儿园。”
周娘子虽听不懂里面的一些词汇，却也知道这是个好差事，眼神亮了亮，同意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，忐忑道：“是做什么的？我能做好吗？”
“织布的，就算不会用织机也没关系，可以现场学。”
周娘子几乎是喊出来：“我愿意！”
“正月初八记得到北城花枝巷织女坊报名。”
梁盈和她说完，转头对早已竖起耳朵的众人说道：“只要十四岁以上的女子都能报名，薪资福利都很好，走过路过不要错过！”
说罢，在众人的交头接耳的背景下，她径直走向陆迟，脸上挂着自认为亲和的笑。
“啪嗒、啪嗒”脚步声一声声踏在陆迟心上，他头一次有躲某人的想法。
“时宴～”梁盈扯着嗓子说道。
陆迟一脸防备地看着她。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会敲锣打鼓喊“好消息、好消息”的。
梁盈看穿他的想法，缓声道：“安啦，知道你脸皮薄，不会让你去吆喝的。你字写得好看，帮我写个告示吧。”
陆迟这才松了口气。凭他看过、写过无数篇奏折，写告示那不是手到擒……
擒不来！
陆迟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了。他就没见过梁盈这么挑剔的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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